树的命运

欣赏到俄国萨夫拉索夫的油画《风景》，是最近的事，画面上，苍茫辽阔的草原上，一排敦厚、粗壮的树木，在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依旧挺拔昂首、蓬勃向上。路，是那么泥泞；大地，是那么寂静。而灰色厚重的天空，透出了挡不住的阳光。毫无疑问，树木在这里成了《风景》中的主角，正是树木历经内心的孤独和风雨、雷暴的袭击鞭打，而巍然挺立于大草原的中央，才使整个画面充满了生机，才会让观赏者于不经意间心灵为之一震、眼睛为之一亮。

树木的执着和向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阳光的普照？还是为了生存本身？其实，《风景》中深藏的秘密是显而易见的。树木的抗争，也即是同命运的抗争。

若干年前，在一次穿越柴达木盆地的旅程中，我曾经历了《风景》中的一幕。在人烟罕至的沙漠中，一场暴风雨过后，一排苍老粗壮的榆树静静地伫立着，金黄耀眼的树叶儿浓密亮丽地蓬勃伸展。顿时，我疲惫的心灵和眼光一下亮堂欢欣起来。这种特殊的感受源于我们一路的单调，即对无色彩无生命的茫茫戈壁滩的失望。而此时，金黄苍老的榆树给了我们希望和复活的记忆，使我们对生命、对色彩、对美有了重新的认识、追寻和热爱。孤寂的围困、酷热的煎熬、贫瘠的戈壁滩……，都没有能使榆树枯萎死亡。相反，在与这些致命的险恶的场景斗争中，孤独无援的榆树却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即以黄金一般的树叶，亮丽而高贵的色彩，展示了生命的美好和生活的不易；以苍老粗壮、直指天穹的树干昭示了命运的不屈和抗争。这些无语的画面和场景，像一声声惊雷，在我们有时市俗而绝望的心灵里炸开，是多么痛快而难忘。灵魂善的高尚的因子，重新聚集，在血液的潮涌下，向着生活的希冀奔去，向着真理和美的追寻靠近。

即然谈到了树的抗争和命运，便不得不再谈谈我故乡的树。这便是我故乡街头镇尾的黄桷树。在川南的广大乡镇，镇头或镇尾有一株年代久远的黄桷树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或者说，没有黄桷树的小镇，必定年轻，总会缺乏一种文化味。想想吧，青山绿水中，秦砖汉瓦的古老小镇被一株遮天蔽日的黄桷树掩掩映映了一部分，那种幽雅、古朴的氛围，能让人产生怎样的联想。我故乡的小镇位于长江边上，在镇头照例有一株黄桷树。两三人才能合抱的树干，可以想见它的粗壮和高大。祖辈传下话说，这株树也有三四百年历史，是株神树。我对这株树的历史深信不疑，唯对说它是神树，却怀疑。原来在很久以前，这株黄桷树曾被雷电击过，焦黑的树干，惨不忍睹。镇上的男女老少，都哭了。认为这棵黄桷树必死无疑。未想到第二年春天，它竟奇迹般地吐芽、展叶复苏了。人们因此认定是他们的泪水、善良和祷告感动了上苍，黄桷树得到了神助因此成了神树。要不，为什么在以后的岁月里，它一年比一年更加茂盛强大呢？诚然，我不能忘怀在这棵树下渡过的快乐的童年时光和它对我的有益的启迪。但是，我对人们把它认做神树，并用石头砌墙围拢它，用香火供奉它，希冀以此来消灾祈福却从不敢苟同。我一直以为这是故乡小镇人在生活方面善良愿望的一个很固执的误区。如果树也有思想也有心脏，当在它的根部。呈献在天空中的树枝和树叶，只不过是皮肉和衣衫罢了。故乡黄桷树遭的那次雷击，因此看来也就不是致命的一击。善于与命运抗争的黄桷树，它的思想和心脏紧贴大地、深埋大地，虽然遭此劫难和挫折，却能够迎来自己的第二次生命，这正是故乡黄桷树重新茁壮的真正原因。

看来在生活的岁月中，人也同树一样，就看你敢不敢与命运抗争，善不善于与命运抗争，以怎样的思想和心态与命运抗争。